阿森发表于 2020-02-22 15:26 终于更新了,望眼欲穿啊,武汉解封后,我一定买他的书看
又更新了
柳莎
阿森发表于 2020-02-22 15:26 终于更新了,望眼欲穿啊,武汉解封后,我一定买他的书看
又更新了
阿森
大胖星发表于 2020-02-24 12:19 又更新了
又看完了,太快了
柳莎
2月26日
走半程 文/邓安庆
哥哥突然打电话给我,问:“爷是不是没得药咯?”我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应,哥哥继续说:“明天上午你到百米港,我把药买好拿过来给你。”我说好。
通完话后,我还在惊讶之中。毕竟上次带父亲去镇上买过药的,但因几家药店都关了门没有买到,后经过一番折腾,到医院买到了药。
下楼跟父亲说了哥哥要送药的事情,父亲点头说:“要得,是我打电话给他,让他帮我买的。”
要给父亲买的是精蛋白生物合成人胰岛素注射液,父亲每天都要注射的。如果断了一段时间的话,会引起高血糖,引发恶心、呕吐、嗜睡、食欲不振等症状。如此后果让我们不敢掉以轻心。
****日久,买药越发不方便(后来我们才知道要去村卫生所开证明,然后拿着证明去镇上或市区买药,或者托医师去买。但那时我们并不知晓)。
之所以约在百米港大闸,是因为从各自家中出发到那里都正好是半程。因为封路的缘故,我们过不去,哥哥也过不来。
知道要跟哥哥碰面,母亲立马忙活起来,从菜园摘的一大袋蔬菜,给侄子们喝的花生奶,腌好的酸菜……电动三轮车后车厢渐渐堆了好些。我阻止道:“莫拿这么多,我哥那个电动车装不了那么多的。”母亲这才作罢。
第二天上午,我们开车上了长江大堤,不多久就到了百米港大闸,无法再往前走了,因为有土堆挡住,这我们早就知道。
我们把车子停下,母亲留在那里看车,我从土堆上翻踩过去;哥哥那头也被土堆挡住了,只好也翻踩过来。两个土堆之间是一座桥,我们在桥**碰头了。
哥哥远远地跟母亲说了几句话后,我把母亲准备好的东西给他,哥哥则把药递给我。我问哥哥在市区如何,哥哥说:“就那样,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你嫂子也没去上班,两个细鬼儿没法去学校,现在在网上上课……屋里,你莫让爸爸乱跑,晓得啵?”我说晓得。
等我返回时,母亲一直在路障后面看着,我喊她一声,她小声地说:“你哥走远了。”我转头看去,哥哥骑着电动车往市区的方向开,不一会儿,就成了一个小小的点。
这是1月31日禁止机动车出行之后,我们跟哥哥第一次见面。一晃就这么久了。虽然在同一个城市,他们住在武穴市区,我们在乡下,直线距离也就十来公里路程吧。
如果开车的话,不到二十分钟就能到家。可是现在要想见一面真是太难了。要不是因为父亲的药没有了,恐怕我们到现在都没机会见面吧。
等哥哥走远,我们也该回了。母亲开着车子在长江大堤上往家的方向驶去,我坐在后车厢。本来我想来开的,母亲不放心。在她眼中,我永远是那个莽莽撞撞的小孩子。
长江大堤昔日是交通要道,现在完全可以放心地走,反正前后一辆车都没有。
开着开着,母亲问我:“不晓得你哥到屋啵?”
我说:“没得多快!都是同样的半程路。他车上装了这么多东西,肯定开得慢。”
母亲点点头,“也是。不晓得下回么会儿能看到他咯。”
我说:“市区里马上人都不能出来咯,进出都要有出入证。今天情况特殊,要不是因为买药,我不晓得他能不能出来。”
母亲叹口气说:“真不晓得么会儿是个头。”
我安慰道:“快咯快咯,迟早要过去的。”
沉默了半晌,我转头看江畔,灰白的江水,浅浅的沙洲,一大群鸟儿飞起又落下。而江坡上青草萋萋,牛群散落,春天正以无可阻挡的绿意奔来了。
正看着,母亲突然停下车,问我冷不冷,此时江风吹来,柔软如纱,我说不冷。母亲又继续往前开,速度慢了很多。我知道,她还是怕我冷。
(母亲站在路障后面看着哥哥离去)
柳莎
3月1日 算一笔经济账
文/邓安庆
晚饭后,照旧在前厢房跟父母亲看一会儿电视。天气预报的音乐刚一响起时,我听到了敲门声。这么晚,谁会过来?莫非是哥哥一家从市区“逃”回来了?还是村干部要通知我们这些从外地回来的人员什么事情?
我满心疑惑地走到堂屋去,敲门声又没有了。我怀疑是自己的幻听,正准备返回房间,敲门声又起。
我把门打开,一个戴着口罩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在夜色中我一时没有认出是谁,直到她开口:“庆儿哎,你妈在啵?”一听声音,我知道是垸前头的俞娘。我说在,喊了母亲过来后,就回房去了。
俞娘也不进来,就站在外面。母亲让她到房里坐,她摇摇头:“不咯不咯,就几句话,说完就走。”跟母亲说话时,她声音压得低低,母亲也小声地回复她。果然说了几句话,她就匆匆离开了。
等母亲回来时,坐在床上的父亲问:“她来做么子事哦?”
我也笑说:“你们说话,就跟地下党接头似的,生怕别人听到。”
母亲说:“没得么子事,只是不好公开讲。她想让我去湖田那边做小工。”
父亲回:“就那个菜地是啵?”
母亲点点头,“现在开春咯,那边需要一些人去打草药,一天两百块钱。”
父亲摇头说:“那么行哩,现在人都不能随便出入,他们还要人去打药,也不怕被抓到市里学习。”
母亲把事情的经过大概讲了一下。菜地那边急需开工,可是现在管控这么严,都找不到人。俞娘跟菜场那边有些关系,菜场的负责人就托她在垸里找人,工钱翻倍,过去一天一百,现在给两百。
早上趁着天还没大亮偷偷过去,那时村干部肯定还没起床,再说是离村很远的地里,不会有人发现。不过母亲没有答应,她对俞娘说自己背一直疼,背不动药鼓。俞娘只好再去问问其他的婶娘。
母亲说完后,父亲说:“给一千块钱一天,俺也不能去。好玩哩,不要命咯!”母亲一边点头一边讲:“两百块一天,不少咯。要是放在平时,我肯定是去咯。”
我趁机问母亲平时这样的打零工多不多。母亲说俞娘给她介绍了不少零工。有时候去坝脚下割草,有时候去湖田锄地,有时候去厂里,“我跟你婶娘一起灌水泥,一天有两百块,还能吃它两餐饭。只是全身是灰,洗都不好洗。”
有时候去船厂里刮漆,“一天下来眼睛都辣得睁不开咯,但人家会包饭,还给你发口罩。那个钱多,三百块一天!”船厂这个事情我知道,因为我担心船舱里的有毒气体对身体不好,在电话里一再要求她不要做了,她后来就没去。
做得Z长久的是在一个承包土地种红薯的老板那里。老板到我们村里来租地,一亩地一年租金四百块,然后租地给他的人过去打工,锄草、打药、挖红薯……一天也是一百块,母亲跟垸里的叔爷、婶娘们一起做了很久,到了年底结算工钱时,却并没有拿到全部的钱。
母亲做了四千多块钱,拿到手的只有三千左右。其他做得更多的,也只拿到了部分。大家天天去那个老板家里要账,老板自己也没办法,毕竟红薯卖给厂商后钱还没回来,只能这个人给一点,那个人给一点。
我给母亲算了一笔账,算上家里一亩地种的芝麻卖的一千块,零零碎碎打小工的钱加起来,年收入一万多一点。我又问父亲一年下来的医疗费是多少,他算了一下,“一万两千多。要不是你寄的那些钱,我哪里治得起病?”
我每一年陆陆续续会给家里几万块钱,也劝阻过母亲不要去做那些零工了。母亲总说好好好,私底下俞娘一来叫,她都会去。反正我在北京,只要不告诉我就行。
时常我在电话里说:“你实在要去做,我在外面也拦不住。但你必须答应我只做那些轻松的活儿,伤害身体的千万不要答应去。我打的那些钱,不要不用。”母亲每次都说好,但我知道她一听到有活干她还是会去 。
母亲叹了一口气,说:“我也只能再做两年,就做不得咯。年纪大的人家不要。”
她提起隔壁的五爷,七十多岁,身体还算硬朗,跟母亲她们一同去挖红薯(挖一斤红薯九分钱,挖得快的人一天能有两三百的收入),挖的速度不算慢,但老板百般刁难,一会儿说他把红薯挖破了,一会儿说他太慢了,结账的时候只给了他一半的工钱。
但五爷还是去做,别人问他为什么要受这个罪,他说:“反正在屋里坐着也是坐着,能挣一点是一点。”
说到此,父亲笑道:“我在市区看有没有看门的工作,只要身份证给人家看,别人都不要我。”
母亲看他一眼,“么人敢要你?这么老咯,反应又慢,身体又差,要是看着看着突然死咯,人家又要赔钱,几划不来哩!”
大家一时无话。放电视剧时,我准备起身上楼去。母亲忽然想起什么来了,扭头问我:“你在屋里这么长时间了,工资还是照发啵?”我点头说是,“二月份工资已经打我卡上来了。”母亲反问:“一分钱都不少?”我说对。
母亲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咿呀,还有多好的事儿哎!坐在屋里就能拿钱!”
我说:“坐在屋里我也在工作,你没看到我在楼上一天忙到黑?”
母亲笑道:“那你也比你堂弟他们强好多咯。他们在屋里出不去,没办法开工,一分钱收入都没得。”
母亲说的这个情况,我也听闻了。隔壁的权弟原本在广东开货车运货,他父亲跟他一起忙活,他母亲在一个宾馆里做保洁工作,现在因为封城都出不去,收入自然也都没有了。
在我前面屋,勇爷一直是做上门帮人安装水管的工作,现在每天闲在家里,时不时到我家来,坐在前厢房跟我父亲一起看电视。封城日久,愈发能感受到垸里的焦虑气氛,他们都有一种坐吃山空的无奈感。
“还好有你在。”父亲感慨了一句,“我没得收入,你妈现在不能出去做事。”他抬头注视着我。我说:“这个不消担心的,我在屋里也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写稿,赚钱不是问题。”父亲连连说好。
我出前厢房的门,往楼上去。母亲在后面说:“莫写得太晚咯,眼睛都要瞎咯。”我说晓得。
到了二楼的卧室,坐在桌前,一时间什么也写不出来。推开窗户,家家都亮着灯,想必跟我父母亲一样,都在看电视吧。从来没有哪一年能像现在这样,每一家都能聚得这么齐,能住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也许这是唯一稍可安慰的事情吧。
柳莎
3月1日 待到花开时
文/邓安庆
吃完饭后,父亲走过来说:“你跟你哥视频一下,好多时没看到我两个孙儿咯,我蛮想他们的。”我说好。视频接通后,随着晃动的视频,哥哥一家在客厅里的样子一目了然。
自从市区严格管控后,不能出门的他们活动范围只有客厅和房间。我把手机给了父亲,父亲咧嘴笑起来,连连喊着两个侄子的小名:“屋里憋得烦人啵?做作业了吧?有吃的吧?”侄子们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
接着又是母亲凑过来,同样是咧嘴笑,“细鬼儿哎,长胖咯!你看你两个脸蛋哦,吃么子好吃的咯!”跟侄子们说完话,哥哥接过来,母亲说:“是不是又没得菜咽咯,俺乡下菜也吃完了,只能去村超市买。”哥哥说自己这边还能支撑。
快要挂时,他提起一件事,“听说俺隔壁垸有个人被送走咯。”母亲惊讶地问:“为么子嘞?”哥哥说:“听说是发烧,有个车把他拉走了。”母亲淡然地说:“俺这边没听说这个事,估计也只是发烧吧。”
我跟母亲一样,没有像上次那样恐慌。想起十几天前,母亲悄悄跟我说:“你哥说俺垸里有个人感染咯。”我吓一跳,忙问是哪个人,母亲说了名字,我一听,那个人的屋子不就是在我们家斜对面吗,离我们不到二十米远。
站在窗前,就能看到那屋子。没有看到人出来,只有晾晒的衣服还在外面。完全看不出来那家有感染的慌乱气象。
我立马发微信问我哥哥,我哥哥发来一张图片,打开看是武穴疫情分布图,是一个表格,上面有“乡镇”“村名(社区)”“确诊”“疑似”“合计”五块,在村名那块果然看到了我们村里的名字,疑似那块显示“1”,但并没有具体到垸(我们这里几个自然垸组成一个行政村),更别提是哪一个人得了。我不知道哥哥是从哪里知道这个人的名字的。
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感涌上心头。我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跟我,还有我的家人接触过,而我也不知道我的家人接触的那些人是否跟他接触过……我完全不知道他的活动轨迹,也就是说我们也完全不知道我们是否被他感染。本来我以为我们这边可能侥幸地没有事情,毕竟没有听说谁感染了。
我赶紧把窗户关上,楼下有窗户是坏的,完全合不上,风一直往屋里灌。屋子这么大,哪里能完全闭锁?而我父亲还在外面叔爷那里,应该赶紧让他回来。母亲刚刚去过村里买菜,经过那个屋子,会不会有感染的风险?……
焦虑感挥之不去。我把情况发到朋友圈,我的发小(他的家离那个人的屋子就隔了三个房子)跟我视频,他说那个疑似感染的人是村里另外一个垸的人,一直住在市区并没有回来。
一时间,我不知道是哥哥说的那个是真的,还是发小说的是真的,或者两人都是?我没有办法去确证。再看窗外,垸路上零星的几个行人慢悠悠地走动,几只小鸟站在斜对面的红瓦屋顶上“啾啾啾”地叫着……
也许,他们还不知道。我要不要告诉他们?可是我并不能确证消息的真假。但是这种静谧的气氛,让我感觉恐惧。
我想起滞留在武汉的同事。他在群里说起自己的小区已经有好几例感染的了,有一次下楼扔垃圾,看到小区楼墙壁贴着某楼的确诊人数名单,而他隔壁小区已经死亡多例。
我不知道我要是身处他那个环境,会是怎样的。他说自己每天都很害怕,连呼吸空气都觉得是危险的。闭锁在家中,又烦闷窒息。
再听闻好些没有回湖北而籍贯是湖北的人,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频繁遭遇到不让进小区和办公楼、没有宾馆愿意接收只能流浪街头的事情,心情更是愤懑。
而我在垸里,在这个所有路口都堵起来、所有陌生人都不准进入的小村落里,恐惧感逐渐消散。
那个疑似的,后来听说一直住在市区没回来过。而此次隔壁垸的这个,如果真的是感染的话,大家恐怕都会知道。毕竟大家的信息并不闭塞。多日来,按照武穴官方发布的信息,新增感染人数是零。或许,Z恐怖的阶段已经过去了?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封城会何时结束。渐渐地,我也不想这个问题了。我已经习惯了在家里的生活。一个月前,我还跟父母亲开玩笑说:“或许我能待到油菜花开的时候。”父亲摇头说:“那能待这么久咯?”母亲也赞同说:“要封这么久,人不难过死咯!”
没有想到的是,时间还是一点点地挪移到现在这个时刻:屋场前面的油菜田,几场春雨后,新绿的茎笔直地窜高,金黄的花零星地绽放。很快,就能看到一大片金黄的油菜花了。
(门前油菜花零星地开了)
柳莎
3月2日 算一笔经济账
文/邓安庆
晚饭后,照旧在前厢房跟父母亲看一会儿电视。天气预报的音乐刚一响起时,我听到了敲门声。这么晚,谁会过来?莫非是哥哥一家从市区“逃”回来了?还是村干部要通知我们这些从外地回来的人员什么事情?
我满心疑惑地走到堂屋去,敲门声又没有了。我怀疑是自己的幻听,正准备返回房间,敲门声又起。
我把门打开,一个戴着口罩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在夜色中我一时没有认出是谁,直到她开口:“庆儿哎,你妈在啵?”一听声音,我知道是垸前头的俞娘。我说在,喊了母亲过来后,就回房去了。
俞娘也不进来,就站在外面。母亲让她到房里坐,她摇摇头:“不咯不咯,就几句话,说完就走。”跟母亲说话时,她声音压得低低,母亲也小声地回复她。果然说了几句话,她就匆匆离开了。
等母亲回来时,坐在床上的父亲问:“她来做么子事哦?”
我也笑说:“你们说话,就跟地下党接头似的,生怕别人听到。”
母亲说:“没得么子事,只是不好公开讲。她想让我去湖田那边做小工。”
父亲回:“就那个菜地是啵?”
母亲点点头,“现在开春咯,那边需要一些人去打草药,一天两百块钱。”
父亲摇头说:“那么行哩,现在人都不能随便出入,他们还要人去打药,也不怕被抓到市里学习。”
母亲把事情的经过大概讲了一下。菜地那边急需开工,可是现在管控这么严,都找不到人。俞娘跟菜场那边有些关系,菜场的负责人就托她在垸里找人,工钱翻倍,过去一天一百,现在给两百。
早上趁着天还没大亮偷偷过去,那时村干部肯定还没起床,再说是离村很远的地里,不会有人发现。不过母亲没有答应,她对俞娘说自己背一直疼,背不动药鼓。俞娘只好再去问问其他的婶娘。
母亲说完后,父亲说:“给一千块钱一天,俺也不能去。好玩哩,不要命咯!”母亲一边点头一边讲:“两百块一天,不少咯。要是放在平时,我肯定是去咯。”
我趁机问母亲平时这样的打零工多不多。母亲说俞娘给她介绍了不少零工。有时候去坝脚下割草,有时候去湖田锄地,有时候去厂里,“我跟你婶娘一起灌水泥,一天有两百块,还能吃它两餐饭。只是全身是灰,洗都不好洗。”
有时候去船厂里刮漆,“一天下来眼睛都辣得睁不开咯,但人家会包饭,还给你发口罩。那个钱多,三百块一天!”船厂这个事情我知道,因为我担心船舱里的有毒气体对身体不好,在电话里一再要求她不要做了,她后来就没去。
做得Z长久的是在一个承包土地种红薯的老板那里。老板到我们村里来租地,一亩地一年租金四百块,然后租地给他的人过去打工,锄草、打药、挖红薯……一天也是一百块,母亲跟垸里的叔爷、婶娘们一起做了很久,到了年底结算工钱时,却并没有拿到全部的钱。
母亲做了四千多块钱,拿到手的只有三千左右。其他做得更多的,也只拿到了部分。大家天天去那个老板家里要账,老板自己也没办法,毕竟红薯卖给厂商后钱还没回来,只能这个人给一点,那个人给一点。
我给母亲算了一笔账,算上家里一亩地种的芝麻卖的一千块,零零碎碎打小工的钱加起来,年收入一万多一点。我又问父亲一年下来的医疗费是多少,他算了一下,“一万两千多。要不是你寄的那些钱,我哪里治得起病?”
我每一年陆陆续续会给家里几万块钱,也劝阻过母亲不要去做那些零工了。母亲总说好好好,私底下俞娘一来叫,她都会去。反正我在北京,只要不告诉我就行。
时常我在电话里说:“你实在要去做,我在外面也拦不住。但你必须答应我只做那些轻松的活儿,伤害身体的千万不要答应去。我打的那些钱,不要不用。”母亲每次都说好,但我知道她一听到有活干她还是会去 。
母亲叹了一口气,说:“我也只能再做两年,就做不得咯。年纪大的人家不要。”
她提起隔壁的五爷,七十多岁,身体还算硬朗,跟母亲她们一同去挖红薯(挖一斤红薯九分钱,挖得快的人一天能有两三百的收入),挖的速度不算慢,但老板百般刁难,一会儿说他把红薯挖破了,一会儿说他太慢了,结账的时候只给了他一半的工钱。
但五爷还是去做,别人问他为什么要受这个罪,他说:“反正在屋里坐着也是坐着,能挣一点是一点。”
说到此,父亲笑道:“我在市区看有没有看门的工作,只要身份证给人家看,别人都不要我。”
母亲看他一眼,“么人敢要你?这么老咯,反应又慢,身体又差,要是看着看着突然死咯,人家又要赔钱,几划不来哩!”
大家一时无话。放电视剧时,我准备起身上楼去。母亲忽然想起什么来了,扭头问我:“你在屋里这么长时间了,工资还是照发啵?”我点头说是,“二月份工资已经打我卡上来了。”母亲反问:“一分钱都不少?”我说对。
母亲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咿呀,还有多好的事儿哎!坐在屋里就能拿钱!”
我说:“坐在屋里我也在工作,你没看到我在楼上一天忙到黑?”
母亲笑道:“那你也比你堂弟他们强好多咯。他们在屋里出不去,没办法开工,一分钱收入都没得。”
母亲说的这个情况,我也听闻了。隔壁的权弟原本在广东开货车运货,他父亲跟他一起忙活,他母亲在一个宾馆里做保洁工作,现在因为封城都出不去,收入自然也都没有了。
在我前面屋,勇爷一直是做上门帮人安装水管的工作,现在每天闲在家里,时不时到我家来,坐在前厢房跟我父亲一起看电视。封城日久,愈发能感受到垸里的焦虑气氛,他们都有一种坐吃山空的无奈感。
“还好有你在。”父亲感慨了一句,“我没得收入,你妈现在不能出去做事。”他抬头注视着我。我说:“这个不消担心的,我在屋里也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写稿,赚钱不是问题。”父亲连连说好。
我出前厢房的门,往楼上去。母亲在后面说:“莫写得太晚咯,眼睛都要瞎咯。”我说晓得。
到了二楼的卧室,坐在桌前,一时间什么也写不出来。推开窗户,家家都亮着灯,想必跟我父母亲一样,都在看电视吧。从来没有哪一年能像现在这样,每一家都能聚得这么齐,能住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也许这是唯一稍可安慰的事情吧。
柳莎
3月3日 路迢迢
文/邓安庆
走到了界碑那里,我跟母亲开始往回走。春雨连绵,难得腾出一个阴天来。大堤靠近村落这边油菜花渐次绽开,靠江的防护林这边不少人在捡柴。
我跟母亲提起小时候常在防护林的暗荡捕鱼和捞螺丝,雨后扛着锄头去刮树上长出的野蘑菇。
母亲听着听着,忽然说:“你看到那个女人了啵?”
我愣了一下,随着母亲的视线看过去,一个跟母亲差不多大的女人坐在坝面上,呼呼地喘气。
我问母亲她怎么了,母亲悄声道:“你没注意是啵?刚才我们往前时走时,她往这边来。现在我们转回来,她还在这里。”
我偷眼打量那个女人,她穿着红色长外套,戴着口罩和粉红色耳罩,两个手提袋搁在旁边。现在连在垸里大家都不靠近。而这样的一个陌生人,我们自然也是避开一些比较好。
等我们走了一百来米,那女人赶了过来,“不好意思,问一下。”
我们停下脚步,那女人站在离我们一米远的地方,虽然有口罩,也能看得出她带有歉意的神情,“我想问一下,从这里到镇上还有几多远?”
母亲回:“哎哟,那还远着嘞!走过去,起码要一个多小时吧。”
女人一听完,一下子松懈下来,两个包又一次搁在地上,“咿呀,么这么远呢!我还以为半个小时就到咯。”
母亲问她要到哪里去,她说了一个地名。母亲难以置信地问她:“你真要走到那儿去?”
女人点头说:“是啊,我没走过这个路,本来以为个把小时就能到。么人晓得我从下午一点开始走,走到现在三点咯,离镇上还有这么远。脚都要走断咯!”
母亲摇摇头,指着镇上的方向说:“还没说起嘞!原来还通车的时候儿,去那里还需要好久。现在车都不能开咯,光靠走起码要走四五个小时,我跟你说,到镇上照你现在的速度,一个多小时,再下去,穿过五个村,沿港走一段,还要往里走……这么算下来,你到屋天都断黑咯!”
女人一听,更没有气力,一屁股坐在坝面上,摇摇手,“唉哟,没得说头,真是自家找罪受。”
我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她又摇手:“不消的。我自家能行。”
母亲掏出手纸给她擦汗,她接了过去,连连感谢。
她一边擦汗,一边说:“在市区里关的几难受的!我真是要关疯咯!”
她说过年是在市区儿子家过的,没成想去了就回不来了,市区里管控极为严格,大家都不能出门,之前还能出门买菜,现在连这个都不让了。
“我儿屋就那么大,东走几脚,西走几脚,就到墙咯!看个电视,怕儿媳妇说。做个饭哦,儿子媳妇,还有我那个孙儿,睡到十一二点都不起来,我饭都冷咯。我一个坐在客厅里,跟坐牢似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得!”
她说着说着,眼泪出来了,母亲又递纸给她。
“媳妇几嫌弃我咯,我洗衣裳,说我把不该洗的洗咯,那衣裳好几千块,我一洗就没得用咯。又嫌弃我做饭不好吃,这个菜太油咯,那个菜太咸咯,左右都是不喜欢。”
她眼泪擦了又擦,“我儿也不为我说话,媳妇说么子就是么子。我晓得我住在那里,他们恼我。但我哪里想住这么长时间啊!”
她激动地拍了一下手,“我没得一天不想回乡下的,又不让我回,你叫我么办?又不是我愿意赖在那里不走的!”
她起身拍怕屁股,看看镇的方向,“我屋老头儿死得早,我把我这个儿养这么大,到头来他这个样子,让我几寒心!”她又一次拎起袋子往前走。
母亲让我去帮她拎一下,女人说:“不消的,我自家能行。”
我们陪着她往前走,毕竟是同路。我问她:“那你是么样出来的?”
女人看我一眼,说:“我把东西收拾好放在角落,隔着窗户瞄着小区门口,那个看门的人一走,我就跑出来咯。”
我又问:“你儿子不晓得你走哦?”
她摇头,“他一家在自家房里睡觉,我要是不叫他们起来吃饭,他们都懒得动的。”
她沉默了一下,又说:“我反正中午饭做好了,放在桌上了。他们要是看到就吃,冷了自家热。我现在不管他们了!”说着说着,又一次哽咽起来。
走到了堤坝的垸口处,我们停下来了。女人说:“谢谢你们啊。”
母亲想了想,忍不住说:“你到屋还是给你儿打个电话,报个平安总是要的。”
女人顿了顿,叹了一口气,“你说我都走了三个小时了,他们都没联系我。你说他们在不在乎?”
母亲也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女人特意看了我一眼,“你要对你妈妈好哦。”
我“嗯”地一声。
她转身往前走去。母亲说:“路上注意安全!”
她没有听见,渐渐地,走得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想帮她拎,她说不用。渐渐地,她走远了。)
柳莎
3月5日 明天你想吃什么
文/邓安庆
每天到晚上六点左右,就会听到母亲在楼下喊:“庆儿,我好咯!”我立马回道:“晓得咯,我马上就来!”合上电脑,换上鞋子,戴口罩,拿手机,火速地跑下楼去。母亲就等在楼梯口。
从堂屋穿过时,在前厢房看新闻的父亲转头问:“又要到哪里去?”我说:“去超市。”父亲说:“记得给我买无糖奶。”母亲瞪了他一眼:“上次给你买的一提,你多快喝完咯!”父亲缩回头,“我儿买的,又不是你买的。要你管。”母亲还要说话,我拉着她走,“好咯好咯,又要不到几多钱!”
垸路上的路灯亮起,我挽着母亲的手往垸口走去。路两旁的油菜花已经开了,我贪婪地饱吸花香气。“每一年都看不到油菜花,今年让你看个尽量!”母亲笑道。
她又说起油菜田边上过去是榨油厂,油菜籽打好了,就送到那里去榨油。以前菜籽油是每家必备的,炒出来的菜也好吃。
因为我们这里种棉花和花生,所以等有了棉籽和花生,也会送到油厂榨棉籽油和花生油。那时候都是自己产什么,就物尽其用。不像是现在什么都去超市买。
其实自1月24日****后,一开始我们不怎么去超市的。菜园里有新鲜蔬菜,红菜薹、上海青、白萝卜都有,现在该吃的都吃完了,没吃完的也都长老了,只能去超市购买批发来的蔬菜。
我们这附近有三家卖菜的,离我们Z近的一家原本是理发店,现在兼买肉蛋蔬菜等,不过品种不是很多。
左手边离我们五十米处一家超市,是村里Z早开起来的,没有****前,每天都坐满了人,有的人是来买菜的,更多的人是把这里当成活动中心,聊聊天,打打牌,晒晒太阳,此次疫情爆发后,听说一下子冷清了好多。
右手边一百五十米处另外一家超市,是后起之秀,因为店面摆放清爽,比起左手边的那个干净了很多,习惯了城里大超市的人们,更爱去这家。
我们选了右手边那个,原因倒不是它干净,而是因为它Z远。买东西是次要的,散步才是主要目的。
白天大家都关在家里,到了晚上大家都如从牢笼里出来放风似的,沿路看到一小群一小群婶娘们,一边走着说话一边拎着刚从超市买好的东西回家。
母亲本来会跟她们在一起,但因为要跟我走路的缘故,便显得形单影只了。母亲碰到她们后,停下来说话,“买了么子哦?”
跟她说话的婶娘,把袋子打开,“辣椒,茄子,大蒜……东西都几贵的哦!”
母亲说:“那有么子办法嘞?屋里又没得菜,不买么行?”
我在前面慢慢走,走着走着,母亲在后面喊:“庆儿!庆儿!”我这才发现自己走得太快,又往回走,迎上她。我又一次挽住她的手,她说:“你明天想吃么子?”我说:“去超市看看再说。”
超市每次都是到傍晚才开门,白天是不允许营业的。在我预料之内,这家超市人果然很多。
大家戴着口罩,蹲在地上挑选豆腐、西红柿、黄瓜等,冷冻冰箱那头有人拿出一包元宵、一包速冻饺子,结账口排起了长队……人与人隔得还是太近。虽然我们这里目前没有传出谁感染的消息。
母亲问:“你想吃么子?”
我反问:“你想吃么子?”
母亲轻拍了一下我的手臂:“莫调皮。”
我认真地回:“我是真的想问你。你每次都是问我,你没想过你自己。”
母亲笑道:“我有么子好想的。你吃么子,我跟着吃就行。”
一边说着话,一边挑菜。结账时,三根茄子十二块,一袋面粉二十四块,一提无糖奶六十块,几个大蒜四块。
母亲啧啧嘴,“咿呀,多贵哎!”
我说:“没得几多钱,没事的。”
我正准备拿手机扫二维码,母亲拦住:“又要你花钱,么行?我有零钱。”
我说:“你莫管噻,这点钱不算个么子。”
母亲这才作罢。
两手拎满了东西出门。母亲要接过我的东西,我说:“你莫管,又不重。”
走了几步,母亲还是坚持要拿一部分东西在手上,“手头空空的,几奇怪哩。”
我说:“平常时我在屋里,被你养得跟个公子哥似的,现在你当回太后也没得问题。”
母亲依旧不听,硬是把那一袋面粉接过去了。
我感叹道:“妈,你把我们都宠坏咯。宠到Z后,活儿都是你在做。我们要做,你都不让,怕我们把衣裳搞脏咯,把手弄湿咯。”
母亲打量了我一眼,“我习惯咯。你是在外面做大事的,这种小事不需要你来做。”
虽然还是管控期间,国道上车子却多了起来。我们紧靠着路边走。国道两旁没有路灯,夜色被来往的车灯凿开。
车轮压着路面发出沙沙声,国道对面又来了一群去超市买东西的人,他们说着笑着。
走到垸口处,车子没有了,人也没有了,耳朵一下子清净下来。母亲抬头说:“你看天上星,几多哩。”我也跟着抬头看去,深蓝的天幕上,星子一粒一粒。
母亲低下头,又继续往前走,“明天看来是个晴天,你那个床上的被子得晒晒了。”
我爱手工
补课完毕。。凡人小事,平平淡淡,亲切自然。谢谢楼主辛苦分享。
得意小神乐
3月7日 家门口的春天
文/邓安庆
五年前我曾经写过一段话:
“昨天睡觉时听到雨声,心里竟有些激动。很久没有听到了,北京这样干燥的天气日复一日,想它来一场雨是多么难。
半夜醒来一次,像是一个小孩子怕喜欢的人趁着自己睡着时悄悄走掉,雨声还在,便又安心地睡了。
清晨起来,走到院子里,路面有小水洼,连翘花也凋谢了些,空气是湿润的。有点儿像在南方家乡了。”
几乎每一年,我都有这样的乡愁。北京只要难得下一场雨,我都有回到家乡的错觉。
白蜡树的叶片被雨水冲洗干净,泛着绿光;西府海棠下面的二月兰,东一簇西一簇绽放出紫蓝色花瓣;京郊的山头,干燥的地面之上是一蓬蓬山桃花……
这些都让我惆怅。北京的春天还是偏干燥的。而南方那种无处不在的水润,只能在回忆中存留。
没有想到,今年我会在南方家乡迎来了春天。几场春雨过后,屋前屋后油菜花盛开。坐在房间看书,风从窗外涌起来,花香扑鼻。
早晨阴灰色云朵还铺满了天空,到了下午露出了蓝天。田间地头,婆婆纳、碎米荠、苦苣菜,也开起了小朵的花。
远处的菜田,叔爷婶娘忙着用铁锹翻起泥土。家家户户晒起了被子,毕竟是在江边,几日不晒,被褥都是湿的。大家坐在门口晒太阳,嗑瓜子,剥花生,小狗追逐自己的尾巴玩耍。
这是十几年来,我在家乡过的第一个春天。每一年回家,几乎都算是凄风苦雨,寒冷的冬天,阴沉的天空,无处不在的湿冷。
待了几天,我又迫切地想返回北京,毕竟有暖气的房间更舒服,哪怕也看不到我想要的春天景色。
现在好了,因为疫情滞留在家这么久,真该说是“因祸得福”。我不知道何时能返京,但好像在内心里也冒出“在家里待着也挺好”的念头。
不管怎样,春日每一天都在变化,万物生长,春水荡漾,让人心头涌动着希望。真是每一分钟都不想错过。
一场春雨刚过
屋前的天空云朵漂浮
风吹走了云朵,送来了花香。
家门口各种小花绽放。
得意小神乐
3月8日 翻转的时光 文/邓安庆 到吃饭时,饭桌上常常只有我一个人。菜薹炒腊肉、青菜豆腐粉丝汤、清炒土豆丝,还有一罐自家做的腐乳。米饭蒸得蓬松,有我极爱闻的米香气。 窗外隔着菜畦是垸路,早晨的阳光洒下,不知从哪里传来零星的狗吠声。前头的叔爷穿过田埂到灶屋来,问我:“你爸妈呢?”我说:“在前厢房看电视。” 叔爷笑道:“他们现在跟个细伢儿似的。你一个人吃饭,看起来冷瘪咯!”我说:“他们看的电视我不爱看。”叔爷又跟我寒暄了几句,往前厢房晃荡过去了。 不一会儿,父亲端着碗过来,走到桌边,来不及说话,往碗里不断夹菜。我问:“么子片子哦,多好看啊?”父亲又往碗里舀汤,“打仗片子,你又不爱看。”说着转身急急地返回去。 再过一会儿,母亲又端着碗来了,打开电饭煲,挖了一碗饭,来饭桌这边也是夹菜,不过她没有父亲那么急,一边夹一边看我:“菜薹是不是咸了?”我说没有。她点点头,“你吃完咯,碗筷莫洗,我来洗。免得你衣裳搞脏咯。”我刚说好,她也匆匆地走了。 我没有听母亲的话。饭吃完了,我把碗筷拿到盥洗台洗干净,又顺带把锅、铲、砧板都给洗了,一切忙毕,再把盥洗台的水放掉,残渣倒在垃圾桶里,边沿擦拭到亮白。 一只喜鹊落在窗外的猪圈上头,翘起尾巴,左看看,右看看,又腾地一下飞走了。猪圈旁边的菜园,后面的婶娘正蹲在那里拔草。再往前看,油菜花金灿灿、明艳艳地铺展到远方。 事情都忙完了,准备上楼去工作。但想了想,还是去到前厢房。父亲坐在小椅子上,母亲靠着沙发,叔爷倚着皮椅,抗战片里打得正热闹。 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我靠在门框上,母亲第一个感觉到我来了,她撇过头,笑问:“吃完咯?”我点头。父亲也转过头来,“儿哎,你吃饱吧?”我也点头。他们又把眼睛挪到电视上去。 时间真是奇妙,一切都像是翻转了过来。小时候,当时我们还住在老屋。一到电视剧的时间,我就会匆匆往碗里夹菜,然后往房间里跑去。 那时候坐在饭桌上的母亲就会恼火地说道:“吃饭就好好吃饭!”我不听,端起碗就往外跑。毕竟电视剧放过就放过了,不能重播,不能回放,所以一定要珍惜。 时间还有另外一重作用。我作为他们的小儿子,在外面这么多年,经历过什么,他们不知道,也不了解。每一年我把自己带回来,也把一个更陌生的儿子带回来。 尽管我用他们听得懂的话来交流,但他们也能感受我背后那个广阔的陌生世界所赋予我的陌生感和新奇感。他们没有一起来过我的房间,时不时这个来一下,那个来一下。 他们在我房间里走动,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因为我在工作,怕自己的行为打扰了我;又带着一点好奇,看码在桌子上的书,看我飞快地在电脑上打字,看我正在看的视频里播放着他们听不懂的外语。 母亲喜欢坐在我身后的沙发上,父亲则喜欢坐在我书桌旁的椅子上。我因为忙着自己的事情,有时候忘却了他们的存在。 等我回头时,母亲捏着纸杯,一小口一小口喝水,我问她在想什么,母亲说:“明天要是不下雨,我把你床再晒一把。” 而父亲则容易睡着,他头栽下来,一点一点,我叫他,他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突然笑问:“儿哎,做么子?” 父亲每回叫“儿哎”的时候,声音极其温柔,让我有一点点不适应,感觉自己特别小,小到他只到他腰间高的时候,他可以抱起我来。其实,我可以抱起他来,不是吗?他如此瘦削,又如此虚弱。 他们还在看着,我悄悄地离开了。走到楼梯口时,母亲端着空碗正好过来。我问:“一集放完咯?” 母亲点头笑,“是的哎,广告几短哩!上个厕所的时间都没得!” 我忍不住笑起来,“真是把你忙死咯!” 母亲又笑:“真的是!我种地都没得这么忙!” 此时父亲也端碗过来,“你快点儿!第二集开始了,正在放歌儿!” 母亲说好,我说:“你们两个人碗筷给我,快去看!” 母亲说:“没得多急,你去忙。” 我不容他们分说,把他们碗筷夺了过来,催他们快去。他们没说话,急忙去了。而我,也该去洗碗了。
柳莎
3月10日 关于她所有的记忆
文/邓安庆
(一)
朋友来,我跟他聊天。朋友说:“Z近你公号上写了不少啊……”
此时我母亲过来晾衣服。
朋友说:“婶娘儿,你真是你儿文学的缪斯!没得你,他管么子都写不出来哩!”
母亲一脸愕然:“么子鬼哎?茅厕?”
朋友用普通话说:“是缪--斯!不是茅--厕(我们这边读si,第一声)!”
母亲问我:“他在说么子?”
我解释道:“他的意思是说,你是我写东西的观音菩萨。”
(二)
母亲的确是我的缪斯。
有一次母亲在烧火做饭,我陪着聊天。
母亲说种地一年也没有挣多少钱。
我说:“你给我讲的很多事情,我写成文章变成好多稿费了!”
母亲笑个不停:“原来我还有这个本事。”
(三)
我在线上办公,我母亲坐在我后面的沙发上说话。
因为要赶工作进度,她说话我都是“嗯嗯啊啊”应付。
到后面我忍不住说:“妈,我在上班,我先不跟你说话了哈……”
母亲“噢”地一声,过了两分钟,她又开始说话。
我忙着手头的事情,没有时间理会。
再一回头,她已经走了。忽然间感觉说不出的内疚。
(四)
这种愧疚感由来已久。
记得读高三时不能回家,母亲托人给我带了一袋子家里母鸡生的小鸡蛋,让我早上用开水冲着喝。
学业太忙,早餐在食堂急匆匆地解决掉,冲鸡蛋这种麻烦的事情没有去理会。
一个月后我再打开袋子,鸡蛋都发臭了。
我拎着袋子来到垃圾桶边上,突然升起对母亲很强烈的愧疚感。
后来母亲问我都吃完了吗,我忙说吃完了。
(五)
母亲趴在窗边对着电话说,“看到你咯。”
我凑过去一看,原来是母亲玩得好的姐妹站在我家旁边的路上招手,“我就不上去咯,就想看一下你们。没得事就好噢。
(六)
两年前,哥哥下楼准备去火车站,母亲立马跑到窗边目送他离开。她也有同样的姿势。
(七)
母亲时刻想给隔离在市区的哥哥一家带菜。
有一天,打听到垸里有人能送,她兴奋地准备了很多菜。
然后等啊等,等到傍晚。
那人开车过来,问了一下情况,说送不了。
因为市区里小区的铁门都是锁着的,他不能开到小区那边去,而我哥哥也不能出小区。
那堆菜放在角落,母亲看了又看。
她指着旁边的滑轮平衡车,说:“这是你侄子玩的,现在屋里估计也闷坏了。也不晓得他们吃得好不好。”
(八)
还是打电话。
想起以前在北京时,早上母亲给我打了个电话,很不好意思的口吻,“别人教我怎么按电话号,我看打给你是不是通的?”
母亲那时候不大会用手机,这我知道。
没啥事,我说我继续睡,她说好。
之后一直没睡着,心里盘绕一个念头:如果以后母亲不在了,当我想起这个早晨她打来的电话,会不会难过?
我感觉我对她的所有记忆都会让我难过。
柳莎
柳莎
3月11日 请予放行
母亲推门进来让我赶紧去村卫生所,"你爸在那里等你。"我吓一跳,停下手头的工作,起身问:“我爸出么子事咯?”母亲摇头说:“我也不晓得,反正他让你尽快过去。”
还没等她说完,我往门外跑去,母亲追在后头,“你口罩忘咯!”我停下来结果母亲递过来的口罩戴上,飞快地往村卫生所跑去.
到了垸口,执勤的村干部拦住我,“赶紧回去,不能出来!”我指着国道对面说:“我爸在所里!”村干部惊讶地问道:“你爸出么子事咯?”我说:“不晓得。”村干部挥挥手,让我赶紧过去。
父亲坐在卫生所的大厅里,戴着口罩,等在那里。我刚一过去,想要问他怎么回事,他拉住我说:“来,让医师测个体温。”
我还没弄懂情况,医生举起测温仪给我量了一下体温,一看是正常的,然后在一张信纸上写字盖章,“把这个拿到村委会去盖章。"
我接过信纸,原来是一个证明:
"患者邓某某(我父亲名字),男,69岁,体温36.5℃,某村某垸人。主诉:患者糖尿病史10年,建议到某镇某医院复查。陪伴人其子,邓安庆,男,36岁,体温36.2℃,某村某垸人。”
下面是医生的签字、日期和卫生所盖章。看到证明后,我松了一口气,原来是父亲胰岛素打完了,要我陪他去镇上医院买药。
我们拿着证明又去到隔壁的村委会,说明情况后,村长在证明下面补写了一句话:“邓安庆非隔离人员。情况属实,请予放行。”然后盖上村委会的章。
我回家开着电动三轮车,去卫生所载上父亲,沿着国道往镇的方向开去。如果没有村里开的证明,是不允许出行的,我也不可能开电动三轮车去镇上。
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帮父亲买药了,因为医院每次只给一周的量。前两次买药费尽周折,希望这次顺利。通往镇上的国道,畅通无阻,前后一辆车都没有。
沿村各个垸口都设置了路障,路边带着袖章的各村干部在巡逻,行道树之间扯着禁止聚集赌博的横幅。
半个小时后,到了镇口,一辆大型机动车横在路当中,只留着一个可以供车子出入的口,旁边搭一个帐篷,几个人坐在那里,负责检查进入车辆。
我把证明给他们看,他们挥手让我们进去。这是我从北京回到老家四十多天来第一次到镇上,沿路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进入镇上的主路后,又一个临时检查站,我再一次拿出证明,他们看了一眼,让我们过去了。
镇医院门口也是严阵以待的架势,五个全身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站在大门口,我跟父亲先去左手边的一个登记桌那里量体温,没有问题后,父亲进去买药,我想跟过去,被工作人员拦住。
我冲父亲喊道:“你多买一点儿!免得又要再买。”父亲点头,熟门熟路地往里面走。这边工作人员说:“不是你想多买就能多买的,这个是有固定量的。”
我这才知道为何每一次胰岛素只能用一周左右时间。等了一会儿,父亲拿着医生开好的单子,让我进来付钱。工作人员给我量了体温确定正常后,让我进去。
付钱的时候,父亲看了一眼价格,大声感慨道:“怎么这么贵?我在药房买就没这么贵!”收费的工作人员说:“医院的价格是这样的。”
父亲还想说什么,我说:“没得几多钱,爸,你莫说咯。”
当时,其他在场的人都看了过来,我觉得很尴尬。
结完账后拿了药,出门后,父亲问了付了多少钱,我说158元。他点头道:“嗯,还好。报销了二十多块钱。”
我开动车子后,坐在后车厢的父亲又说:“其实这个药不是顶贵的,医保还能报销。你说是啵?”
我点头说是。我知道父亲这样强调,是觉得花了我的钱,心里过意不去。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空空荡荡的。父亲感慨道:“真是一辈子也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场景。”
我回应道:“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封锁结束。”
父亲笑道:“你是想回北京上班了吧?”
我说:“在屋里也能网上办公,不耽误工作的。”
父亲说:“那就好。”
停顿了一下,我开玩笑地反问他:“你是不是嫌我烦咯?”
父亲拍了一下我的背:“哪里哟,你能住这么久,我不晓得几高兴哩!”
他又问我:“你待烦了吧?乡下又没得城市这么好玩。”
我说:“我也几高兴哩!”
父亲从医院后头走过来
柳莎
3月13日 解封
文/邓安庆
一大早我就起来了。下楼第一件事情是去前厢房,父亲才起床,见我进来,咧嘴笑道:“儿哎,你么起多早嘞?”我伸手说:“把你要买的药包装盒给我,我拍个照。”父亲一听就明白了,立马打开床头柜,拿出几个药的包装盒给我。
我拿到堂屋来,借着晨光,一一拍好照,发给堂哥,另外按照父亲的嘱咐,列出需要购买的清单:“复方雷尼替丁胶囊四盒,诺和针一盒,格列吡嗪片三盒,精蛋白生物合成人胰岛素注射液四盒,盐酸雷尼替丁胶囊五瓶。”
母亲从后门口过来,手里拿着一把刚从菜园摘的生菜。她探头问:“你们在做么事?”我说:“爷的药没得了,那个打胰岛素的诺和针用完了,镇上买不到新的,我就问堂哥能不能买到。他不是在街上么,来回都方便。”
母亲瞪了父亲一眼:“你啊,趁着你儿子在屋里,一天到黑让人家花钱!”父亲捏着药盒递过去给母亲看:“这些药又不贵,再说真快用完了……”母亲继续瞪他:“过去说!又是要你儿给你买无糖奶,又是要你儿给你买这个药那个药……”
见父亲脸色发窘,我起身把母亲往灶屋推,“妈哎,没得事。又花不了几个钱。你莫说咯。”母亲没奈何,看我一眼,“你啊,太宠他了。他就跟个细伢儿一样,你越娇惯他,他越有事找你。”说完,又瞪了父亲一眼,转身去灶屋了。
我们又回到堂屋坐下。堂哥回微信过来,问:“真需要买那么多盒吗?这几天马上要解封了,到了3月15日左右,估计就能到街上来了。现在要是买药的话,药店坐地起价,会贵好多哩。”
然后他让我问父亲药能否撑到15号左右,父亲一听完,忙说:“那就莫麻烦他咯!我的药够。到时候我们自家去就行。”跟堂哥转述了父亲的话,堂哥说好,“那等15号左右看情况,如果那时候还没解封,我再去药店看看。”父亲把药盒拿起来又放进床头柜,“那就我们再等等看。”
吃早饭时,隔着窗户,听到垸路上的人说垸口的面包车撤到一旁了。我跑到阳台上看,挡路的车子果然没有了,平日戴着红袖章执勤的村干部也没看到人。我又想到垸微信群里发送的《武穴统筹推进疫情防控和有序复工复产复市工作》文件,看来真的是慢慢松动了。
平日冷清清的垸路上,人逐渐多了起来,大家的脸上流露出兴奋的神情。他们聚在一起,有人高声说:“我看到铲土机咯,估计去别的垸,把那堵在路上的土堆铲掉。路上车子也多咯!”另外一个人点头道:“哎哟,再关下去,人都要疯咯!天天吃了困,困了吃,坐吃山空,人都胖了十几斤。”大家听完,哄地一笑。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网上办公。虽说在家里,要做的工作并不会比在北京工作时少。忙到了中午,身体乏力,眼皮沉重,精神头很差,看要处理的文件时,无法静下心来,额头开始有些发热,我心想是不是发烧了。
吃午饭时,跟父母提起自己的身体状况。他们关切地看着我,母亲说:“又是感冒咯,这个气节冷冷热热的。”父亲说:“你多喝开水!”吃完饭,上楼来一边继续工作,一边拼命地喝热水。到了下午两点,精神好多了,也没有发烧症状,也没有打喷嚏、咳嗽,看来还是跟从前那样,来得快,去得也快。我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车胎压过路面时发出的刺啦声,不断从窗外涌来。好久好久没有听到如此喧闹的声音了,平日除开送货的和装垃圾的车子,这条路上都是安静的。灰尘扬起,洒落在路旁的油菜花上。
隔壁的人家聚集了十来口人,他们的门口一个人正在烧烤架上烤鸡翅、茄子、土豆,那股子熟悉的孜然味儿扑面而来。真是想念啊!好久好久没有闻到这些气味了。我还想念快餐店的气味,想念酸辣粉的气味,还想念那些各种垃圾食品的气味。
本来已经平静的心,跳跃起来,活泼起来,鼻子、手臂、眼睛、脚跟,都想动起来,想接触外面的世界。那个世界过去是如此稀松平常,现在却弥足珍贵。
正想着,父亲进到我房间来,“还在烧啵?”我说:“已经好咯。”他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去药店问了一圈,没得感冒药买的。他们说你要是发烧,只能去医院看。”我惊讶地反问:“你去街上了?”
他说是。眼见得路障没有了,父亲自己开着电动三轮车往市区去了,一路上虽然碰到了检查站,没有村委会开的证明,没有出入通行证,照样可以过去。药店居然也开门了,排起了长队,街上也陆续有了一些人。
我对父亲说:“你应该叫我跟你一起去嘛。”父亲说:“你还要工作,我自家去就好。”他在我房间站了半晌,又趴在窗口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时,他又嘱咐了一句:“记得喝开水,晓得啵?莫再感冒了,否则这个时候好麻烦。”我说晓得。他这才慢慢地走出门,下楼去了。
晚饭过后,母亲说:“庆儿,我们去大堤上转转。”我忙说好,换好鞋子。沿着垸路往长江大堤上慢慢走,一路上看到的就像是回到往昔的过年场景。
家家大门敞开,车子停满,这一堆,那一堆,都是大人们在说话,小孩子在追逐玩耍,很多陌生的面孔出现了。我感慨道:“好热闹!”母亲说:“路一通,回娘家的,走亲戚的,看朋友的,都过来咯。”
到了长江大堤上,散步的人三三两两,时常听到笑声。我跟母亲站在坝面上,回头看垸,几乎快被四面八方盛开的油菜花包围,黄灿灿,明亮亮,花香随风拂面而来。转头透过防护林,长江对岸零星地亮起了灯火,江水浩浩汤汤,轮船沉默地行驶在水中央。
我从未见过如此美的家乡,或者说家乡年年此时都如此,我都无缘得见。这次见到了,涌上心头的先是喜悦,紧接着却是惆怅。解封了,那离我回北京的日子,估计也不远了。
天黑了下来,大家下了堤坝,慢慢往垸里走。母亲说:“这真是百年难遇!”婶娘撇嘴道:“我看啊,是千年难遇。这个时候儿,垸里几代人都在,你说过去么会有嘞?我看未来也不会有咯!”说完,大家又是哄地一笑。婶娘又接着说:“到时候,人一走,垸里又只剩下老人咯。”大家说是,各自叹气感慨了一番。
进到垸里,沿着垸路,越往里走,人就越少,大家都各自回家了。到了Z后,只剩下我跟母亲两个人,因为我们家在垸的Z后面。热闹都在各自的家中了,路上安静了下来。
我挽起母亲的手,母亲看我一眼,问:“明天给你煮点茶叶蛋吃,要得啵?”我讶异地说:“我又不是明天走。”每一次离家,母亲总要煮上十几个茶叶蛋让我带上。我又补了一句:“虽说现在垸里解封,但是么会儿能离开湖北,还不晓得。”母亲点头,“那我过段时间再煮。”
过了一会儿,母亲又问:“你还有么子想吃的?”我笑道:“我还没这么快走哩。”母亲笑笑,没有再说话。很快,我们就要走到家了。
油菜花一路铺展到远方
阿森
好几天没更新了呢
柳莎
3月17日 远行
by邓安庆
垸路上响起了滚轮的声音。起身往楼下看去,阳阳拖着行李箱往垸口走去,他的爷爷奶奶一人拎着一个大包跟在后头送行。而在垸路那边风哥家的屋场,停着一辆面包车,后车厢打开,风哥正把棉被、衣物、布娃娃、新鲜蔬菜堆了进去,看来是要自驾走了。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准备离开。垸微信群里,村干部催促去深圳、广州点对点复工人员赶紧去村委会报名,因为返岗专车名额有限;到重庆、温州的,也有了专车,也要赶紧报名……垸里的年轻人,开始纷纷收拾行李,准备出发了。
不能再等下去了。就我知道的:堂弟一家在无锡开店,一日不去,租金照交,收入全无;泉弟再不去宁波,工作就要没有了;芳姐已经丢了工作,孩子还小,也得马上去浙江那边,重新找份事情做……
两个月的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是如此漫长如此焦灼,生计无着,家里老小开销又这么大。问几个同样跟我一样滞留在黄冈的朋友,一个说自己两个月没有工资了,一个做培训工作,收入都是来自于课时费,现在因为去不了,也只好坐吃山空。可以说,大家对于生计的担忧远超过对于疫情的担忧。
下楼目送风哥开车离开,不知道他去了广东,是不是还得隔离十四天。风哥母亲玉儿娘拎着一大袋菜奔到路口,“哎哟,我都忘了把这个给他咯!”站在一旁的琴娘说:“够咯,你看他车里塞满了,你还要么样塞的?”
玉儿娘笑笑,又感慨道:“在屋里待久了,几厌烦哩!人一走,心下又过不得!”琴娘说:“我屋里两个细鬼的,明天走,今天睡到这个时候还不起来!我看他们上班后,还能不能习惯!”玉儿娘把菜放在地上,“哎哟,让他们困觉咯!以后肯定要忙死,能多困就困一会儿。”
玉儿娘瞥见我在,便问:“秀才哎,你么会儿走哦?”我说:“不晓得,现在看文件说,可以去哪里哪里,但Z后都会加上一条:北京除外。”琴娘叹一口气,“这有么办法!人家是首都,全世界的人都要涌过来,么招架得住?!现在照我说,Z安全的还是俺湖北本地。没得外人进来,待在屋里几好哩。”
琴娘没说出的话我知道,毕竟我在家里上班,工资也是照发的。既然生计不愁,那短时间去不去都无所谓。“庆儿几好哩,在电脑上打字,钱就来咯!几轻松!几快活!你说读书重不重要?”
玉儿娘眯着眼打量我,“不读书的哦,光靠打工,工厂一停工,就过不开命咯!”琴娘啧啧嘴,“也不轻松快活,人家死脑细胞的!写不出来的时候,哭爹叫娘都没得用!哪一行,都不容易!”
我一边听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一边闻油菜花澎湃的香气。屋前屋后,油菜花开到极盛,眼见得要凋谢了。池塘边的杨柳,鲜绿的新芽绽开,垸口处一树白桃花,也好看得很……等我回过神来时,她们已经不在原处了。
我转身从屋后头走。母亲跟琴娘在菜园说话。我走过去。琴娘正掀开保温塑料膜,跟母亲探头往里看,我也跟着瞄过去。母亲笑道:“生得几好!”
“你看,芽儿都蹭出来了!”琴娘见我在,兴奋地说道。“都是么子芽儿?”我问。“黄豆、玉米、豇豆、黄瓜……你看你看,它们几可爱!等它们都结成果子,你再走吧!”
我还没说话,母亲说:“还真有可能哦,没准黄瓜都结咯,人还没走!”琴娘拍了一下母亲的肩膀,“几好哩!你儿可以多陪你一段时间。”母亲瞥了一眼,笑了笑:“他啊,待那么长时间,会烦死哩。”我说:“我不烦。”
我确实不烦。我已经习惯了在家里的生活,每天准时起床,看书、工作、写字,晚上也会准备睡觉。在北京什么样,在家里还是如此。再说在北京的通勤时间,在家完全省了下来。而父母亲,也习惯了我的存在。
毕竟新屋盖起来这六年,我从未长时间在这个新家里住过,每一年一两周时间,匆匆来,匆匆去。今年一住住这么久,熟悉了新屋的各个角落,也眼见得屋前屋后油菜花从那么矮小的一株株,长到现在这样一大片一大片金黄的花海。如果能赶得上琴娘这些小苗各个结成果,也是不错的。
母亲与琴娘又说起到哪里买菜秧苗来种,毕竟菜园里的菜都吃完了。我插不上话,起身往家里走。琴娘在后面喊道:“庆儿哎,你喜欢吃么子菜?我跟你老娘去买秧苗栽!”
我还没回话,母亲笑着打断:“到时候买秧苗,让他跟着去就行咯。”琴娘说:“是的哦,你管做么子事,他都跟个冬鸡儿一样跟着!”我停住,回头说:“哪有这么夸张哦。”
琴娘看看母亲,又看看我,“你要是走了,你妈该会几难过哩!”母亲撇过头去,“我才不会难过哩。人走了,我几自净哩!”琴娘摇摇头:“要得,你现在这么说。莫到时候人家走,你又在我面前念。”
手机传来工作群的响声,我匆匆赶到楼上,处理工作上的事情。阳光热了起来,羽绒服穿不住,我换上了运动衣。远远地,还能听见琴娘跟母亲说话的声音,间或又有鸟鸣声,过一会儿,又一次响起滚轮的声音,这一次不知道谁哪一家人要走了。
我没有起身再看。离别的场景,终究还是让我难过。渐渐地,人会越来越少,垸里会越来越安静。到时候,又只会剩下父母亲、婶娘们、叔爷们,再一想到这么多人或许此生只能经历这一次如此长时间的团聚,心里莫名地惆怅起来。
忙到快中午了,楼下传来母亲跟人说话的声音。探头看去,是村干部过来了。见到我,村干部说:“庆儿,莫私自回京哈!你要是跑咯,我们都是担责任的。”我说:“晓得,我在家里挺好,不会私自走的。再说我现在哪怕进了北京,小区也不会让我进去的。”
村干部点点头:“是哎,大家都不容易,要相互理解。”又寒暄了几句,他往下一家去了。我正准备回身去继续工作,母亲在下面问:“中午你想吃么子?”我说:“青菜汤就好。”母亲笑:“又是青菜,你也吃不厌哩。”
我问母亲:“你为么子笑得这么开心?”
母亲说:“笑一笑,老来俏。”
阿森
求更新
柳莎
今天的来啦
柳莎
3月22日 送你去北京
文 邓安庆
车子从医院门口切过去,拐上了一条小道,走了五十米,再斜穿一条巷子,到了公园的小湖边。我感慨道:“这里我从没有来过,爷,这样七拐八拐的路你真是跟在自己家里一样熟。”坐在我一旁的母亲“嗤”地一声,“他噢,当然熟!街上,他到处玩个转,几自在,几快活!”坐在前头开车的父亲没有说话。每回我跟母亲谈论他时,他总是装作没有听见。
湖畔的一排柳树如笼上一层绿色的雾,刚吐露出的新芽,一小粒一小粒,煞是可爱。阳光照下来,微波荡漾,金光层叠。湖边不少人家在自家窗台上晒起了被子。母亲说:“这样的好天儿,俺屋里的被褥应该拿出来晒一晒……”父亲突然打断说:“庆儿,真要换车啊?要不莫换算了。”母亲也同意道:“这车子还能开,不换也好。”
怎么能不换呢?前段时间,我骑着这辆电动三轮车去镇上给父亲买药,从长江大堤上下坡时,车速极快,一路往下猛冲,我紧忙捏手刹,手刹却是坏的。眼看着迎面走来一个老人家,我大声喊道:“快躲开!快躲开!”车子已经不受我控制了,尤其是下完坡后,速度更快了。
那老人家慌乱地躲在一边,紧接着就要撞到横在垸路中央作为路障用的面包车上。一场车祸眼看着无法避免了。离面包车还有两米远的地方,我猛扭车头,撞到旁边的柴垛上,这才止住了。还好,我只是腿部有擦伤,如果是撞到了人,或者撞坏了车子,后果不堪设想。
之前父母亲也因为车子出过事故。车子上坡时,硬是没上去,反倒是猛地往后退,Z后车子翻到,驾车的父亲,坐在后头的母亲都摔伤了。这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再说驾驶座两边的车扶手都断了,后视镜碎了一块,车厢边缘开始生锈,电池也不行,开到一半经常没电……
所以我一定坚持要给他们换辆车,但父母亲一直不肯答应。我怎么说,母亲都会说:“哎哟,还能用!换么子?我们又不做么子,将就骑,没得事。”我不管,“是我出钱,怕么子?又不消要几多钱的。”父亲接话道:“三四千块哦,不是钱?”我说:“那也不贵。我买得起。”反反复复说了好几次,他们总算是起身跟我一起出来了。
“换,一定要换。”我坚持说道,父亲又一次启动了车子。再穿过几条巷弄,拐过去,再拐过来,Z后到了一家电动车专卖店门口。里面的工作人员迎了出来。看样子,父亲跟他们特别熟。
他们寒暄了几句,父亲指向我说:“他是我细儿,今天要给我们换一辆新车。”其中一位工作人员,父亲叫她小王的,大声说:“咿呀,你儿几好哦。”父亲点头笑道:“人家写文章……”我忙打断道:“爷,你要换么样的车?去看看。”
小王带我们三个人走到售车大厅门口,那里停着两辆簇新的电动三轮车,一辆枣红色,一辆果绿色。父亲和母亲摸着车厢、车座,低头又看电池,摇了摇挡板。我问小王价格,小王说:“3999元。”母亲摸车的手收了回来,低声跟父亲说:“好贵。算了。”
父亲说:“小王,我都是你这里的常客了。你价格上便宜点儿,要得啵?”后来经过几次讨价还价,再把旧车抵给他们,价格降到了三千二成交。我悄悄问母亲:“父亲为么子跟他们这么熟?”母亲说:“你爷哦,跟么人不熟?我觉得他跟整个武穴街一大半人都熟!”
去前台付账时,我看到大厅一排排电动车,出去后跟父母亲说:“我再给你们买一台电动车吧。”母亲立马说:“你钱不得开销是啵?有个电动三轮车够用咯。”父亲在一旁说:“要得要得,你妈骑电动三轮车,我骑那个电动车。”母亲瞪了他一眼:“刚才你还说不换车了,这个时候,你还想要你儿多买一辆车!”
父亲说:“哎哟,细儿有这个心想买……”母亲打断道:“咿呀!你心下想么子,我不晓得?你就是一心想要外面乱跑。现在好了,你儿出钱,你也不心疼!你就晓得玩!”我在一旁说:“妈,真没得事!又不贵。我再买一辆好咯。”母亲转身对我说:“莫听你老儿瞎说!”父亲闭上嘴,眼睛往那一排电动车扫了一眼,小王此时过来跟他说车锁的事情。
我想着两个人还是两个车比较好,又坚持道:“要不我还是一次性都买齐算咯。”趁着父亲跟小王说话,母亲把我拉到一旁,悄声说:“你爷要是有那个小车哦,还不疯了?以前你哥那个小舅子的车放在俺屋里,他天天骑着往街上跑,本来身体就不好,还这样乱跑,很容易出事的。有一次,他骑到半路,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了,幸好有人救了他,否则死在路上都没得人晓得!这个三轮车,又大,又重,开起来没那么方便。他就不会那么容易乱跑。”母亲这样一说,我只好作罢。
我忽然发现我对父亲的生活如此陌生。母亲说的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他从来是一个在家里关不住的人,疫情管控Z严格的时候,他都趁着我们不留意,溜出去到其他叔爷家里玩。回家后,我跟母亲都轮番劝说他,他像哑巴一样不说话,默默吃自己的饭。
而他在外面有哪些朋友,经常去哪些地方,不回来吃饭时又在哪里吃的,我其实都不了解。以前到市区照看两个侄子,他每天除开负责接送侄子们上下学,其余时间都在市区哪些角落晃荡,又认识了一些什么朋友,我也不了解。
很多时候,我觉得他很像一个贪玩的小孩子,四处疯玩,带着一身脏泥回家后,任凭母亲如何说,他都闭紧嘴巴不发一言,继续固执地守着自己的那一份隐秘的快乐。
他跟小王说话时轻松自如,神情也生动了很多。连这个我也是陌生的。母亲永远也做不到这一点,她是一个往内缩的人,见到陌生人会紧张不安。我有时候开玩笑地说:“妈,你生活在街上,也学学那些大妈们,跳跳广场舞,几好哩!”母亲忙说:“我才不要!我一个乡下老太太,么能跟街上人一样。”
她是放不开的,喜欢在熟悉的生活环境中,做几十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而父亲却不耐烦那些无聊的家庭琐事,他总是好奇外面的世界,总想出去。在这一点上,父母亲会经常闹矛盾。
而我常常站在母亲这边,像个家长似的管着他,“爷哎,这是甜的,明知有糖尿病,你还吃!……风都刮起来咯,你还穿个单褂,你不怕感冒啊!……你吃饭能不能吃慢点儿,没得人跟你抢的,你吃多快,胃又要疼!……”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唠叨了。
电池换好后,父亲坐在了驾驶座上,我和母亲坐在后车厢。多了一个新玩具,父亲看起来很开心,跟小王道完别,兴奋地说:“走!我们去兜风!”这句话他是用普通话的腔调说的。母亲笑骂:“真是个神经病!”父亲不管,把车子开到大路上,熟门熟路地往着长江大堤的方向驶去。
我嘱咐道:“爷,你莫乱开!莫逆行!”母亲跟着补充道:“开缓点儿!看你开车,我一头包!”父亲说:“你们放心好咯,这里我几熟哩!”母亲哼了一声:“全中国你都熟!”父亲笑笑,没有说话。车子平顺地在大路上跑动,风柔柔地吹拂过来,四遭的市井声此起彼伏。
到了一个红绿灯路口,车子停下,父亲扭头说:“庆儿,我就这样一直开一直开,送你到北京去,要得啵?”母亲撇撇嘴,“开你个头角!莫发神经,看着灯!”我说:“要得。”绿灯亮了,父亲又一次开动车子,“我儿发话咯,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父亲带着母亲和我兜风
本帖Z后由 大胖星 于 2020-03-22 11:37 编辑